普罗夫迪夫,是欧洲最古老的城市之一,什么罗马、雅典和君士坦丁堡,都只是它的后辈。我们一直在想,那些生活在老建筑里的人们,会有什么样的生活,偷得浮生半日闲,在时间齿轮的缝隙中,乃一声就流逝了。时间的力量,无疑是强大的,强大得足以让这座6000年的小城,翻天覆地,然后,又会有一些不动声色,固执地延续了下来。
那个傍晚,我们坐在普罗夫迪夫的一个小山丘上等待日落,小城,宛如一个玩累了的孩童,掩藏在半开的暮色中,沉沉如甜睡。眼前,抱着吉他嬉笑的年轻人,呢呢喃喃相互偎依的恋人们,多少次一起看了日出又看了夕阳的老人们,显然,这座老城里,当地人要远多于游客。他们微笑着,交谈着。
山脚下的古罗马圆形剧场中,远远地传出了风笛的乐声,在山谷间悠扬回荡。声音清新婉转,暗藏的岁月,忍不住都纷纷倾城而出。自从公元2世纪,罗马的图拉真皇帝建了这座古剧场之后,那里的演出就没有停止过,歌剧、舞蹈,甚至盛夏里的威尔第音乐节(VerdiFestival)都是在这个古老的剧场上演。
告别了落日,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去,老城里的街道,又狭窄又曲折,这不是石板路,也不是石子路,大大小小的石头,宛如音律一般高低起伏在路面上,这座保加利亚的音乐之城,就连城里的路,都是这么的千转百回的兀自悠远动人。
古城夜色浓密,四处静谧,脚步和呼吸声,都轻而易举地淹没在了夜色里,这样纯粹的背景里,游客寥寥,这个巴尔干半岛上的国度,就像一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,虽然,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,但,愿意穿越了千山万水和时光错落来看望它的人,并不多。
小巷两侧的房子,多为两层或三层,楼上突出部分,有暗色木条斜斜的支撑着,墙壁上是同样之暗色木制窗棂,一切都这么美得隐忍,偏偏还有妖娆的花纹,和暗香浮动的玫瑰,出没在墙头门间,隐隐地,小巷深处传来了淡淡的音乐声,没有边际的,其实,我们根本分辨不清楚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,似乎,音乐的源头并不只有一两个。
我们循着最近的音乐而去,是一栋最典型的普罗夫迪夫老建筑,沉稳的颜色,却掩盖不住韵致撩人。昏暗的灯光直愣愣地照射着小小的招牌,赫然是一家餐厅,招牌之后,古旧无语的老房子,路灯照出的倒影,调和了庭院深深里传出的音乐声,忽然就变成了灵动而变化莫测的色彩,能画出一种幸福的色调。
踏进那一道绿意萦绕的小门,里面居然是一个大大的庭院,花荫架下摆了好几套桌椅,等候进餐的,只有一对情侣。
在庭院的最里面,是一支两人女子乐队组合。钢琴师,没有一丝杂质的白发,小提琴手,一头生机盎然的金红色,都是极其饱满的颜色,这或许就是音乐迸发出的激情——虽然,我们进来之前,听众,不过是那一对情侣,可是,音乐声依旧是那么的专注和深情。
一曲刚好终了,音乐停顿了一下,很快地响起来了威尔第《阿提拉》里的那一曲《在飘浮而去的白云中》,我们梦想能够在那古罗马剧场里,听一场威尔第的《阿提拉》,可是没想到,居然在这样小巷深处的餐厅里遇见。
可是,我们还是有几分惊讶,匈奴王阿提拉的铁蹄曾经无情的踏过了普罗夫迪夫的城,那一座普罗夫迪夫的骄傲——古罗马剧场的残垣断壁,有多少就是当年阿提拉的士兵造成的。可为何,老城里的音乐家们,还愿意在如斯夜色里奏起这一曲阿提拉的咏叹调?
白发的钢琴师,握着一杯水,走过来休息,面对我们的疑问,笑了笑,我只是喜欢这一首曲子,好的音乐,可以让人忘记一切,悲伤的、难过的和愤怒的;也可以让一切隽永,爱情、欢笑和幸福。
是的,图拉真走了、阿提拉走了,历史曾经的风云,都悄然的淡去,只有另外一些的他们,依然鲜明地存在于老城的生活里。莫扎特、肖邦、德沃夏克,都不是远去的身影,亦不是远远供在记忆中的符号,而是在我们身边轻轻坐下来,轻声细语和你交谈的熟人。
钢琴师,和小提琴手,微微地对视了一下,乐曲又变了,这一回,是莫扎特,她们的手一扬,犹如一支指挥棒,搅散了乐曲,那些旋律就沿着夜色盘旋,轻轻的相互撞击,从遥远的历史中飘来,又能飘到遥远的未来,仿佛天使路过,那样温柔地托起了每一个路过的孤独的灵魂,当一切都让人疲倦,让人无力,唯有音乐让我们回想起最初的最初。
音乐很美,爱因斯坦说过:死去,就意味着听不到莫扎特的音乐;老城小巷里,我们觉得音乐很近,近得触手可及。